開車前往舊金山找房子那天正好是周六,在路上Pearl接到張太太的電話,邀她去家裡吃晚飯打牌,Pearl很猶豫,一方面她不喜歡這樣的社交場合,一方面她也不太會打牌,考慮了一下,因為Pearl媽難得來美國一趟,她還是決定帶我們去見識一下舊金山有錢華人的生活世界,邀請她的主人張先生剛選上國民黨中央委員,是Pearl的採訪對象,早年到舊金山藉著炒房地產而致富,現在的事業版圖除了舊金山之外,還延伸到東京、漢城、台北、上海、北京繼續炒地皮,有錢的程度不難想像。

 

傍晚六點多開進豪宅社區,延伸的道路遠方就是映著夕陽的海.兩旁是獨棟的大房子,景色極佳,張太太家對面的那一戶中南美洲人家正在開派對,從庭院傳出小朋友的尖叫笑聲跟熱鬧的音樂舞曲。

 

Pearl的白色喜美開進張太太家的停車場,已經有一輛賓士500Lexus停在裡面了,我們三個為了找房子都穿得非常隨便,PearlPearl媽都穿運動衣跟拖鞋,我穿了一件粉紅色米老鼠頭的長袖T恤跟牛仔褲,早上沒力氣整理的頭髮亂翹一通,連口紅都沒擦,看起來跟遊民差不多,本來有點介意,想了想後其實也無所謂,我在這裡是nobody,何必在乎豪宅主人怎麼看待我。

 

一踏進庭院就是兩大缸鯉魚池,Pearl說光是這兩缸每個月的水費就要美金$1000,大門一開,因為Pearl都是星島日報的資深記者,張先生張太太還有張少爺都出來迎接.一進客廳我就倒抽一口氣,簡直就是美國電影暴發戶家庭的場景,到處金碧輝煌不用說,牆上掛了一顆麋鹿頭的標本,地上舖著連著頭的豹皮地毯(嘴巴張大露出牙齒那種豹頭,我的媽,居然真的有這種東西),一米高的超大中國花瓶裡插滿孔雀羽毛,走進飯廳,牆上掛著牡丹花開的水墨畫,中式的餐桌鑲嵌華麗的玳瑁,金光閃閃,閃到我眼睛都快張不開了.飯廳的落地窗戶看出去,樓下還有一個超大的庭院,我沒力氣去細看,時差太嚴重,一整天下來我一直在暈眩當中,走路都覺得路是傾斜的。

 

餐桌上已經有兩對夫婦坐好在等我們了,應該是賓士跟Lexus的主人,都是張先生的牌搭子,一看就知道都是有錢有閒的人,大家坐定之後,Pearl介紹我跟Pearl媽給其他人認識,Pearl說我來唸語言學校,其中一位客人興沖沖的問我念哪一所,我說City College,她說喔,City college阿,眼睛微微瞇了起來,然後就轉頭繼續跟上別人的話題。

 

那句"喔,City College裡面有某種意涵,這種微妙的反應,我突然意識到一些奇怪的氣氛,但猜不出來怎麼回事,只好乖乖低頭吃飯喝著金色酒杯裡的紅酒,一點都沒有食慾,怎麼到了這麼遠的地方還是不小心又參加了跟陌生人的應酬,真討厭。

 

餐桌上大部分是台灣人,兩個上海人,張少爺是ABC,我安靜的聽餐桌上的話題,從陳水扁、馬英九的笑話,延伸到張先生的委員競選,又到了中國大陸各地旅遊的經驗,最後到了誰家孩子上了史丹佛,誰家讀了柏克萊大學等等等,我這才恍然大悟,City College是登不上檯面的學校,何況我又是申請語言學校,女客人的"喔"意思,延伸翻譯就是"喔,居然去唸City College那麼遜的學校阿,應該也是不值得交談的人吧",我在一瞬間千軍萬馬的感受到海外有錢華人世界的勢利與傲慢,還好他們的冷淡放在我身上起不了什麼作用,我本來就想來這裡當nobody,那種傲慢在我眼中看來反而變成自以為是的笑話,大人物我見多了,只是多幾個臭錢就勢力眼,這種人也太自不量力的吧。

 

吃完飯一群人走到地下室的超大的娛樂室去,吧臺上有放好的點心跟水果,旁邊有60吋的液晶電視,卡拉OK設備,兩個牌桌已經準備好了,牆上還用紅紙貼著感恩聯歡晚會幾個字,應該是張先生當選時在這裡辦過晚會吧,PearlPearl媽分別坐進牌桌打牌,我不會打麻將,張少爺可開心了,直說太好了有人陪他一起唱男女對唱的情歌,媽的我真的累到快瘋掉,聲音一點都出不來,唱歌根本就像雞叫,拿了歌本,最新的歌大概是梁詠琪的短髮跟張惠妹的聽海,而且播放的設備是好大一張雷射唱盤,換一首歌就要換一片唱盤,我懶得點歌就跟張少爺說你就點男女對唱的歌吧我全部奉陪,流言、明明白白我的心、廣島之戀、選擇,我陪著張少爺把大家可以想到的10年以前的對唱情歌全部唱完,整個人都快虛脫,一直唱到沒聲音了,才停止了雞叫的可怕演唱會。

 

張少爺非常貼心的送上果汁,開始跟我東扯西扯他在東京、漢城、上海的事業,從大亞洲區的經濟狀況聊到韓劇,再聊到日本男人跟韓國男人的好色,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能跟他瞎扯,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,聊天當中我不時感受到從牌桌上射來冷冷的眼光,張太太就坐在我斜對面,一抬頭就會緊緊盯著我跟他兒子的互動,她心裡大概在想說你這個拉蹋又沒地位的小女生離我兒子遠一點吧,我心理覺得好笑,這些人心理就只會盤算著所謂的門當戶對,我實在厭倦這些有的沒有的價值觀,也懶得跟這些人打交道,反正我是nobody,以後不會再出現,張太太你就安心的打牌吧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聊到一半來了一位據說是美容專家的女人,臉上的妝卻化得很可怕,她一聽我在台灣做公關,立刻就黏著我問東問西,說可不可以幫他在台灣做一些宣傳,她開使列舉她在大陸的演講經歷,在美國做的色彩研究等等,我一聽更是無力,我來到了舊金山,還是脫離不了公關產業的荼毒,大家把你當神一樣,以為做個活動或宣傳就可以聲名大噪,我敷衍了幾句收下她名片時,張少爺的另一個朋友來了,又遞過來一張名片,上面寫著史丹佛大學法學博士候選人、北加州台大校友會會長等等一堆的頭銜,我懶得看完就收進口袋裡,我的腦袋因為時差變成醬糊,這些奇怪的人讓我頭更痛了。

 

接下來我幾乎是在彌留狀態中陪兩位公子玩大老二,我根本沒用腦袋的亂玩,沒想到史丹佛博士卻輸的慘兮兮,張少爺贏了一直興奮的大笑,我分數在中間,太累了所以臉僵掉了,笑不太出來.只能不停的偷偷看錶,不知道何時能脫身。

 

好不容易挨到PearlPearl媽從牌桌上起身,已經將近午夜一點,結果兩人居然都贏了錢,張先生苦著一張臉笑說阿真是不能小看祖國來的客人,客人們互相告別,走出門外,氣溫好低,我縮著脖子鑽進車子裡,還是一直發抖,短短幾分鐘腳就凍僵了,這時才感受到舊金山日夜溫差的威力。

 

San Jose的路上,突然有很多感概,這群人在西方世界落地生根,然而還是繼續結集成龐大的華人社群,尋求與自己家鄉類似相同的事物來填補空洞,吃著中國菜,週末邀集牌搭子打麻將,唱卡拉OK,除了拼命賺錢之外還得結黨結社,拼命在華人的組織裏要贏得名聲或地位,然後繼續談論遠方祖國的新聞或笑話,我在他們的談話裡一直感受到他們想要尋求的歸屬感與認同,不論來自中國大陸或台灣,然而不論怎麼努力還是輕飄飄的落不到地面的感覺,因為他們畢竟不是真的美國人,而離開家鄉也太久太遠了,即使有很多的錢可以揮霍跟享受,日後她們的子孫一代一代在這個土地成長後,會慢慢稀釋掉種族的認同,然後從華人的血脈中漸漸消失,那是必然的,我能預見的未來景象。

 

Somebodynobody,都不重要了,時間過去,都還是要埋進土裡腐爛的,所謂名利也會漸漸消失,人,還是謙虛一點比較好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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